核心提示：那是一年前我和爷爷的一次聊天，聊天内容就是我的奶奶，他说:“你奶奶这一生过的很艰苦，18岁就嫁给我，然后生孩子，我和她先后有了你姑母，大伯还有你爸爸。从她嫁给我的那天开始便每天在田地和家两方里奔波……”

那是一年前我和爷爷的一次聊天，聊天内容就是我的奶奶，他说:“你奶奶这一生过的很艰苦，18岁就嫁给我，然后生孩子，我和她先后有了你姑母，大伯还有你爸爸。从她嫁给我的那天开始便每天在田地和家两方里奔波……”

我爷爷是个地道的浙江农民，没什么文化，朴实憨厚。当家的早了，穷怕了，就是一副铁公鸡的模样，在我们面前是严肃且古板的。而我奶奶是江苏人，有着初中文化，善良机智，精明圆滑。印象中的她是一个慈祥的人，偶尔有些市侩。

缘分真是妙不可言，天南地北、性格相悖的两人居然就那样在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。

爷爷声音洪亮，中气十足，但性格吝啬，脾气暴躁，对我们经常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。于是大家都很怕他，尤其是我这个女孩儿。农村里的老人大多喜欢男孩儿，也印证了那句古话:养儿防老。我爷爷自然也是如此，比之我和我弟弟，显然他比较受宠。

听我妈妈说，她生我弟弟的时，是盛夏，烈日炎炎，蛙蝉齐鸣，临近夜晚还是闷热不堪。坐月子期间她照顾不了我，迫不得已把我交给爷爷奶奶。晚上和他们同睡时，总能听到爷爷对我的呵斥声，埋怨我夹在中间的拥挤和闷热。

当然，现在在饭桌上谈论起这个问题时，我妈总会免不了说几句，而我爷爷当时的神情，我想我是真的读不懂，他翕动着嘴唇像是想说什么，但只是张张合合，什么话也未说出口。他当时的神情也许有后悔，也许有纠结，也许只是喃喃着想要找到一个借口来驳回我妈的言辞，但最终归于沉默。

那是寒假的最后一天，我妈忙碌地在厨房做着我将要回学校的附带小零食。而我爷爷则蹒跚着脚步，在厨房里停停走走，看的出他也想帮忙做点什么。

我站在厨房门口，无所事事，便跟我爷爷唠嗑，他忽然间问我昨天的糖好不好吃，我愣了愣，那是将近晚上九点的时候，我躺在床上玩手机，房门是开的，然后爷爷就进来说他有好吃的东西，言语里尽是喜悦。然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山楂糖。他吃了一颗，觉得不错于是就拿来让我尝一尝。

我想了想，回道:“好吃。”

现在的时代，其实你想吃什么都能买的到，更何况是一颗小小的山楂糖。我的本意是想表达我对他的谢意，但是显然他理解错了我的意思。

下一秒，我看见他在口袋里翻翻找找，一会儿后，他递给我一颗山楂糖，糖有余温。

他笑着说:“既然好吃就再吃一颗。”我连连摆手拒绝，他硬是将它塞到我手里，一遍又一遍地说:“我还有的，你吃。”其实我不爱吃糖，或者说我对甜食都没什么兴趣，可那颗山楂糖却让我心里不是滋味。

我长大了，高他半个头，他老了，身形佝偻，在他眼里我们一直是个孩子。

看到现在的爷爷，脑子里就常常想起已故的奶奶。我总觉得对不起她，据说人一辈子都会有那么几件后悔的事，我想我最后悔的就是没能见她最后一面吧。

奶奶是后脑着地死的，在医院没有意识地躺了几天，然后撒手人寰了。

当时的我在大学，大一，空余时间不少。可当我知道这件她出事时已经过去三天，事发突然，让人猝不及防。与爸妈通过电话后，我爸妈一遍遍告诉我奶奶没问题，直到后来表姐跟我说奶奶去了，让我别伤心。对当时的我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，世事无常，人总有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。

当时的我是怎么想的呢，我记不起了，沉默了一天，纠结了很久。一念之差，没有回去，于是这见她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消逝了，日后这事便成了心头的一根刺，时不时地令人心酸疼痛。每当与妈妈谈起这件事时，她总安慰我说;“你对你奶奶那么好，她不会怪你的，别放在心上。”我也时常用这些话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，可是只要一想到她，心总是空落落的。

奶奶有糖尿病，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小便，而且有点老年痴呆。她在的时候我时常在心里嫌弃着，在她的好与坏之间徘徊，可是我从来没想过她有一天会走。人的劣根性就在这里伸展着，人在的时候从没想过珍惜，时时想着的就是她的不好，麻烦。不在的时候又时时念着她的好。

她总是会早早地坐在饭桌前等着我们，每星期我放学回家就会说一句:“乖囡囡，我们家的囡囡回来啦。”

那时候，我总是笑笑，这些话每次都能听到，心头也没什么触动，可能一两次我会心头一荡，次数多了，也就没什么味道了。可是现在想来，更多的是无奈和感动，无奈于称呼的肉麻，感动于她周而复始的诉说。以后回家吃饭再没有人用那个独特温柔的称呼说:“乖囡囡，终于回家了啊。”

奶奶去了以后，爷爷沉寂了很久，仿佛一下子坍塌了世界。与妈妈通话时，她总说爷爷一个人看着让人心疼。

以前奶奶在的时候，糖尿病控制不住自己，于是大小便经常拉在身上，家里总是充斥着他的骂声和奶奶的反驳声，吵得很凶，可是最后却总能在河边看到他洗她裤子的身影。

吃饭时爷爷也总是将好的东西堆到她的碗里，医生说水、饭、糖等各类食物都要少吃。他一直记得，给她吃的不多，可无形之间又以他的方式默默宠着她，他知道她爱吃，可是不能多吃。

再者，他包揽了她所有的事，打针吃药事事都亲力亲为，奶奶成了爷爷的精神支柱，奶奶糊涂的时候总是会把我的名字错叫成我堂姐的名字，可这么糊涂的她满眼满心都是她的老伴儿。

有的时候爷爷会很晚回来，奶奶就一直在房间里等着，点着灯，灯光是橘黄色的，透着淡淡的柔和和温暖。我让她先睡，可是她却一直坐在床上，模糊浑浊的眼里溢出的是岁月宁静的美好:“你爷爷胆小，以前田里干活一直到傍晚，有的时候怕别人来偷自己家的玉米，晚上就睡在那里。睡不着，一定要我陪着才安稳入睡。我睡了，黑漆漆的，他回来会害怕的。”

那时的我其实是诧异的，灯亮着，人进来怎么可能会害怕?直到现在想起来才明白，他们在用他们自己的方式等待着对方，关怀着对方。

……

爷爷的房间很大，奶奶在的时候，有两张床，一张两米宽的，一张半米宽，刚好中间有一条大大的过道用来走路。可如今，那张两米宽的床已经随着奶奶的离去化为灰烬，房间靠窗的角落里放着那张半米宽的小床。

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守着这个房间了，没有骂声和反驳声，安静的夜里，连开关开关的声音都清晰可闻。

他模糊的眼睛失去了焦点，脸上尽是岁月留下的沧桑。生活越发空闲，但是他一刻也停不下来，去菜园里锄地，竹林里拔竹子，桑地里剪桑枝……

在我们面前有时候会笑着谈起他那时候的往事，说的最多的就是:“你奶奶啊她不容易啊……”到深夜的时候，一个人的房间，奶奶说他怕黑，但很多时候我经常看到他一个人关着灯躺在摇椅里，旁边放着奶奶的佛经和木鱼，闭着眼睛，电视时放着节目。

一人入睡，陪他入睡的人常眠于地下，他用自己的方式营造了一个奶奶还在的假象，眼里藏着那些我看不懂的温柔。